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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母撩人第41节(1 / 2)





  过去之前,仍是孤星疏落,冷月无眠。奚桓盯着黑漆漆的帐顶,倏地自嘲发笑——或许古人讲“丈夫志不大,何以佐乾坤?”连花绸也常讲男儿在世当有为,但是他却觉得,他的理想是她、抱负是她,既无傀怍,亦不惭愧。

  可她,回想雨和云,信沉了鱼,书绝了雁,这段风与月唯一的人证,也将要与锣鼓欢声一齐失踪在喜庆红海里,从此没人来为他证明,他曾那么用力、用心地爱过某个人。

  第44章 . 双蕖怨(十)  “新娘子来囖!”……

  天还永夜, 奚府却燃起红灯百盏,长火如龙,盘绕不绝。仆妇小厮们四下里忙乱起来, 嬉嬉闹闹似哭哭啼啼, 欢欢笑笑如哀哀怨怨,雕阑外风冷,铜壶里凄清, 一醒来,衾枕无缘, 星月已散,只是天还迟迟未肯亮。

  镜前千烛,耀眼得像个火辣辣的白天,花绸被前呼后拥地搀扶到妆台,左右婆子忙着施妆傅粉,喜贴翠钿, 欢戴金钏, 浓涂朱唇, 重描小山。她似个破碎的布娃娃一般随她们缝补,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放在眼泪涟涟的奚缎云身上。

  镜里窥了半晌,她笑劝, “娘, 女儿嫁人, 您不高兴?哭什么呢?”

  对榻上坐着冯照妆, 逮着空子笑嘻嘻提点两句,“妹妹嫁了人 ,姑妈就要回扬州去,想起来与女儿相隔千里, 舍不得,自然就哭起来了嘛,做娘的,都这样儿。”

  说着扭着脸,递了条绢子与奚缎云,“姑妈也是,大喜的日子,可不兴哭,仔细哭得妹妹也伤心起来。您打扬州千里迢迢的来,为的不就是这桩事儿,如今心愿了了,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?”

  奚缎云品咂出点意思,忙蘸蘸眼泪,顺着她的话点头,“是,不哭了不哭了,嫁出去不过几日回门,娘就回扬州去了,拢共就能见这几遭,不好哭的。”

  话说到此,花绸噗一声,陡地在镜前掩面大哭。边上婆子忙拈帕来蘸,“哟,姑妈可别哭,这才上的妆,哭花了怎么好?”

  谁知越说不哭,越哭得厉害,眼泪似憋了许久的雨,总算寻着个由头光明正大、痛快淋漓地落下来,一落就没个终结,抖碎了肩,洗刷了脂粉,一颗颗浑浊汹涌地连坠,打湿妆台。

  众人左劝右慰,急得两个上妆的婆子裙里跺脚,唯有韫倩知道真相,忙去掣那婆子,“妈妈急什么,离时辰还早呢,让她哭一哭,又耽误不了什么功夫。”

  抬眼一看天色,檐宇寂寂,灯火杳杳,迷蒙的天色像蒙着人眼的黑绸,等待着谁来揭开。

  黑绸一抖,满屋的烛光亦跟着颤了颤,风局里,又渐渐稳固下来,好似不容更改。夜昼交替十分,窗外无月无星辰,金乌尚在楚岫中,静待时机。

  连翘把黑绸圆领袍为奚桓套上,抬眼窥一窥他残留的病色,上头嵌的两只眼,业已彻底凉如烟。她仅仅轻微的叹息一声,什么都没说。

  倒是采薇,屏风门里旋进来,摘了熏笼,钳子翻翻炭火,蹦上几枚火星,照着她轻蹙的额,“老爷都说了,不要您迎客,您又忙着起来做什么,好容易这两日睡得安稳些,多躺会儿不好?”

  她不知道,奚桓是彻夜未眠,整夜干瞪着涩涩的眼,把空帐望穿,像在沉默里等待命运对他宣判。他大约已在痛觉里麻木,麻木里催颓了反抗的意识。如今,已经能沉静地笑一笑,“不妨碍,姑妈出嫁,处处都得体面些,哪有侄儿躺着睡大觉的道理?”

  “就是要送姑妈,这时辰也还早呢……”

  采薇叹着气,满腹牢骚待发,却被连翘掣了掣袖口,“姐姐先别说这些,先帮我把爷那条嵌黑玛瑙的腰带寻出来。”

  各自忙开,未几奚桓穿戴齐整,走出去,迎面喝了口风,又带出一阵咳嗽。这两日,病见好了,咳嗽却成了个病根,嗓子眼里总觉得干痒难耐,一进风便要咳两声,吃着药,却不见好。

  走到厅上,已陆续开始进客,奚桓与奚涧廊外拜礼招呼,递嬗进了些许人,人流后头,又见施兆庵远远迎上来,与奚桓作揖,“桓兄弟,可大安了?你中了解元,原是要与连朝相约着一起找你庆贺的,不想听见你病了。想来看,又怕家有女眷,你又出不得厅上,因此不敢来,遣了云见月见两个来瞧,回去说你已见好,我却不大安心,趁今日热闹特来瞧过。”

  人人都说奚桓大安,连太医亦说不妨事,可奚桓却感觉,他像是快要死了,行如走肉,笑也笑得力不从心,“好了,不过偶时有些咳嗽,倒不打紧。还没恭贺你与连兄高中甲榜,恕罪恕罪。”

  “我们还没恭贺你高中解元呢。”施兆庵摆摆袖,不以为然,“忙过这一遭,回头设宴贺你,连周乾也说遗憾未贺,咱们还该好好聚一聚才是。”

  奚桓又作揖,使小厮来引入厅上坐席,他则风口里迎接络绎宾客。近卯时,渐闻车马尘哄,锣鼓轰鸣,走到外院,见备好的二十八抬大箱齐刷刷罗列等候,皆是些头面首饰,金银瓷器等物。

  大门前渐渐簇拥来人,先是几个幼童嬉笑蹦来,要往门里冲,被一般管家小厮拦住。后又来十二个乐工,抬着大锣鼓吹打,后头紧跟人潮,拥着大红队伍阗来。那单煜晗穿大红/龙凤补子大袍,栓着玉带,头戴乌纱,骑在扎红花的马上,被众管家拦下来,左右周旋,前后催诗,耽搁半日,适才许他进门。

  到正厅上,始见众星捧月拥出位瘦影娉婷的新娘子,蒙着盖头,瞧不清长什么样,倒是正首上端坐一妇人生得甚为美貌,穿着墨绿通袖袍,露一截宝蓝裙子,挽着鸭髻,不过簪一根碧绿簪子,十分清爽端丽。

  单煜晗接过一头的大红绸子,与新娘厅上与妇人拜礼,正要送出去,倏听盖头底下泛起来浪花似的声音,“大哥哥,你也坐到上头去,叫我拜一拜你。”

  奚甯原是坐在下首,闻言笑笑,提起月魄的衣摆挪到上首官帽椅上,望一望奚缎云,端正了身姿,“好好好、我就受妹妹一拜,煜晗别见怪才好。”

  “大人哪里话,”单煜晗尔雅作揖,翩翩风度,挑不出一丝不好来,“于公于私,大人都受得一拜。”

  拜了礼,一大班丫头婆子搀扶着踅出厅上,廊下萦风,恍惚哪里嗅见一股兽香,是奚桓惯常熏的味道。花绸瞧不见,但她知道,奚桓一定就在身边。她顿了足,谨慎地朝右边伸出一只手喊:“涧儿来。”

  那肥肥的奚涧便由人堆里钻出去,握住她的手,“姑妈。”

  “涧儿要听话,好生读书,孝敬父母。”

  奚涧横着袖管子抹抹泪,连连点头,“嗳。”

  花绸又将缬锦珠联的另一只袖朝左边抬起来,朝向廊外,“桓儿过来。”

  一夜雪尽,天有破晓,仿佛是个大晴天,廊下站满人,唯独不见奚桓。韫倩心里一酸,拨开婆子丫头,款裙过来握住她的手,“桓儿大约在外头招呼宾客呢,没过来。”

  万籁仿似俱静了,花绸在沉默里把手垂下去,抓住重重的红绸巾,由单煜晗前头拉着,婆子丫头们后头拥着,将她簇往人潮澎湃的门口。

  人堆里倏然喧闹起开,哪家的几个孩童围着花轿唱跳着打转,“新娘子来囖、新娘子来囖!”

  又是哪个婆子撒了把铜钱,叮呤咣啷点起锣鼓再响,爆竹连天,漫天炸出浓烈的火药味。软轿细微的颠簸似一段起承转合的故事,花绸以为,这大概就是结局了。但在刺鼻的火药味里,隐含兽香,经久未散,好像要伴着她,走过这的一程。

  这一程,渐渐灯花明灭,日出天清,沿途鸣锣击鼓,远山结彩,霞光出岫,苍影照云,匆匆滑过了画楼高低,热闹从未歇止。奚桓匿身人群,一双眼往红拥艳簇的花轿望去,八台的轿在力夫们的肩头沉浮,离离合合间,荡去了天涯异端,而他曾以为那人影阑珊的彼岸,是他终身的答案。

  这一程,彩衣擦过他,锦绣拥挤他,他却是孤清,仿佛拖着一具枯骨,在喜海里被漫天的爆竹碎屑收敛。

  另一个孤清的影,陷在人群,身边无不是金联碧结的琉璃世界,众多夫人奶奶打扮得银雕玉琢,恨不得拼尽一身容光,争得体面。

  韫倩睃一眼满厅,只觉个个都是案上的金齑玉鲙,装点得再好看,做得再精致,也不过是盘菜,等着被世道分食,被肢解,成为一道残羹剩饭,她也是一样的。

  可同类间,似乎总缺那么点同情心,竖起耳朵一听,耳边不缺窃窃私议,“她也才婚嫁不久,你瞧瞧,这脸色蜡黄蜡黄的,可见在夫家过得不好。也怪了,那姓卢的虽说官儿不大,可上无父母要孝顺,下有侄子要教养,家里攒下那么大份产业,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?”

  “能如意才是怪事,姓卢的一二年就年逾五十,生得肥头大耳,你瞧她那副瘦瘦弱弱的样儿,真压下去,还不把她胳膊也压折了?”

  “去你的,说着说着倒灌起黄汤来。”

  “倒不是我胡讲,我家下人与他家一户下人有亲,两个说起,那姓卢的有些隐僻,前几年就折腾死一房小妾,尸体抬出去,浑身的青斑,到衙门里打点了银子,仵作才说是病疾而终。什么病疾而终,我看就是叫姓卢的折腾死的。你不晓得,这男人老了,心有余力不足,这手段愈发折磨人起来。”

  两个人交头接耳,窃窃发笑,大约别人的不顺,总能填补些自己的不顺,若别人太不顺,她那点子不顺,也就可以自我解慰了。

  韫倩不过假装听不见,仍吃自己的,吃饱了,听见奚缎云在上席使丫头来喊,她捉裙过去。奚缎云左右周旋,早疲累不堪,却不能走,只好成全韫倩,“好孩子,半夜三更你就跟着起来操劳,吃饱了就到绸袄屋里去睡会儿,晚些再归家去。院儿里有丫头看着,你要什么就使她们拿去。”